【聞天祥專欄】中華商場的電影城廓

學校的開明和位置之便利,確實讓我不時能在下課後搭公車直達中華商場,然後決定往東向新聲(現今的錢櫃KTV)、統帥(今為玉山銀行)戲院駐紮,還是往西進攻電影街的金獅銀獅寶獅(今天的新光影城)或是國賓、樂聲、日新、豪華、甚至剛改為藝術電影院的真善美,趕下午四點半那場,看完電影過了交通尖峰時間,搭公車既避過塞車,也有記寫心得的好整以暇。

《天橋上的魔術師》劇照
《天橋上的魔術師》劇照

我是個「假台北人」。半個世紀戶籍地址上的「台北」,不是過去的「台北縣」就是現在的「新北市」。這種邊陲感雖然隨著捷運出現而改變,但很長一段時間,去台北就等於漫長的車程,只是從中學開始就習慣了這種消磨。更有甚者,是我的台北也只是西門一隅。因為經過家門的公車,終點都是「中華路北站」與「中華路南站」,連北門和小南門都搆不著。曾經,那一整排的「中華商場」對我而言彷彿城牆。我的台北也僅是西門町了。

《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》劇照,場景為中華路上天橋
《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》劇照,場景為中華路上天橋

1985年夏天,因為考上建中,大表哥請我去西門町看重映的《第一滴血》,碰面的地點便是公車尾站的中華商場,除了不怕坐過站,也意味著除了看電影還能打牙祭。第二天,趁著還沒開學,我和弟弟一路搖到這裡來看新映的《第一滴血續集》,沒想到席維斯史特龍竟是我的西門町電影的啟蒙!

《第一滴血》劇照
《第一滴血》劇照

到台北市讀中學,雖不致於讓我如出柙野獸,但學校的開明和位置之便利,確實讓我不時能在下課後搭公車直達中華商場,然後決定往東向新聲(現今的錢櫃KTV)、統帥(今為玉山銀行)戲院駐紮,還是往西進攻電影街的金獅銀獅寶獅(今天的新光影城)或是國賓、樂聲、日新、豪華、甚至剛改為藝術電影院的真善美,趕下午四點半那場,看完電影過了交通尖峰時間,搭公車既避過塞車,也有記寫心得的好整以暇。

《天橋上的魔術師》劇照
《天橋上的魔術師》劇照

彼時中華商場已算老舊,我們幾乎都略過它的廁所而去周遭新穎的百貨商場。發育中的少男少女有的會來這訂作制服,讓貼身布料展示一點青春的線條。或者跟親朋到點心世界、徐州啥鍋,嚐嚐眷村伯伯說的家鄉滋味。但那些隨著錄影帶普及而聚在一起泡茶看京劇、跟著搖頭晃腦念念有詞的身影,我恐怕要多年後看李國修的舞台劇《西出陽關》才得瞭解。對當年的我來講,「萬年大樓」、甚至跨出西門的「光華商場」有更多寶可尋,也更似我這一代的鄉愁。

電影《揭大歡喜》劇照,場景為西門町萬年大樓
電影《揭大歡喜》劇照,場景為西門町萬年大樓

電影《庭院深深》(1971)、《彩雲飛》(1973)、《戀戀風塵》(1986)都讓中華商場入鏡過,有的只是風景,有的卻喚醒記憶某個皺褶(例如《天橋上的魔術師》作者吳明益談到他看《戀戀》的震撼)。我倒喜歡從「異鄉人」蔡明亮的眼中看它:現在很難得見的電視單元劇《海角天涯》(1989)留下了當時西門町翻新人行道以及《悲情城市》載譽歸國竟也有黃牛票的盛況);電影處女作《青少年哪吒》(1992)則把西門町化為一座囚城,最後從天橋上望見滿目瘡痍的中華路,捷運工地一排小紅燈指引著因改道而彎曲的路徑,待拆的中華商場則落寞地留下最後身影;果然到了《愛情萬歲》(1994)一路向東,男女勾引的場景換成中興百貨,宣洩孤獨的背景也成了還沒完工的大安森林公園。

《愛情萬歲》劇照
《愛情萬歲》劇照

這十幾年來我的上班地點換來換去都還在中華路,只不過從雙號的「萬華區」變成單號的「中正區」(這種同條馬路卻分屬不同行政區也是種蠻奇幻的經驗),中華商場的部分「遺跡」就在身旁,近乎灰飛煙滅,也好像視而不見。但有天雜誌來採訪,之後攝影師拎著我上街拍照,話匣一開,介紹這裡辦過金馬影展,那裡曾假裝大人買限制級電影票,歷歷往事幫忙壯膽,也就大庭廣眾站在板凳上供他拍了。

如今城牆(中華商場)早已消逝,只希望電影王國不致頹圮。

《天橋上的魔術師》劇照
《天橋上的魔術師》劇照