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台灣老店】陳老大的主場 三十三間堂

花錢吃飯的客人是老大，但在三十三間堂，老闆娘陳明琴才是老大。

她出身台北艋舺老社區，耳濡目染學到滿口台語髒話；一心想嫁給有錢人，倒追日本夫婿四年達陣；她不會下廚，嘴巴被母親養刁，靠先生資助開起台灣第一家無菜單日本料理，熟客就愛她敢罵敢秀、直來直往這種調調。

近年，她投資民宿被騙3千多萬元，管帳的二姐因此抑鬱而逝。靠著心靈書籍開導，霸道的「陳老大」開始學習放下、收斂脾氣，至少不會對員工亂砸水杯了。

往左推開三十三間堂和式大門，身形瘦小的老闆娘陳明琴扯著粗啞大嗓門，一下子就蓋過了店內播放的日本演歌老調。她宣布：「今天有和牛可以吃。」熟客立馬回應：「謝主隆恩。」

霸氣闆娘 直言搏感情

「我最大的缺點是脾氣不好。員工在哭，我問他哭什麼？他說我剛才罵他，我根本忘掉了，我就繼續罵：『你神經病嗎？你不知道我本來就這樣嗎？』」她脾氣來得急、去得快，好像生魚片蘸料哇沙米，嗆得人眼淚直流，下一秒又消失無蹤。

她不只罵員工，連客人也照罵不誤。她轉向一桌首次造訪的年輕夫妻：「只要付5千元，酒你們盡量喝，要喝幾瓶隨便你們。」又轉回熟客桌勸酒，聽聞其中1人開車前來、不能喝酒只能喝水，「真是沒用的傢伙耶！幹！喝啦。」3位客人一飲而盡。

這是一家網路評價兩極的店，老闆娘陳明琴是主因。有人說她沒水準、亂罵人、愛講垃圾話，有人說她熱情幽默，很會帶動氣氛。總之，要去這家店，你得先有心理準備：錢帶夠，不怕被罵，不怕裝熟。每人基本消費1,500元起跳，在台北萬華這樣的舊社區不算便宜。

「大家都叫我陳老大，我在這裡是絕對權威，願者才上鉤，這叫個性店。」陳明琴接起訂位電話說：「有來過嗎？你打算花多少錢？有沒有不吃的東西？」接下來便由她主導，依當日食材進行配菜。

從小受寵 坦率做自己

訪談間，她不時呼喚女兒幫忙添茶，攝影記者為拍照請她作勢整理桌面，馬上被打槍：「不行，我從來不做事的。從小到現在，我連棉被都沒摺過。」

陳明琴老家在台北萬華西園路小巷內，旁邊是陣頭文化鼎盛的青山宮，附近迌人（台語不務正業者或混混）很多。「我13歲就在西門町跟男生打架，當時很喜歡跟人家成群結黨。軍訓服的皮帶有鐵，我會把它磨得像刀一樣，每天幻想該怎麼對付別人。」

愛聽京劇的父親教5個小孩唱戲，身為老么的她即興秀了一段，「小時候也演過野台戲，我常上舞台，口條好、反應快，父母特別疼我，他們會帶我到西門町訂做衣服、買舞鞋，什麼都捨得讓我用。」

她一度想進演藝圈，「我初中去做臨時演員，休息時間就扔一個麵包給我，我們家以前開台菜餐廳，有廚師煮給我吃，沒被人家這樣對待過，從此我就斷了這念頭。」

開台菜餐廳、有一手好廚藝的母親深知陳明琴愛吃好穿好，「母親給我一個觀念，就是一定要嫁給有錢人，因為他能夠滿足我的欲望。」她透過朋友認識了家境富裕、學過中文的日本先生小林英夫，「我一件衣服可以穿3天，他一天要換3次衣服，我們2人截然不同，引起我的好奇，所以我開始追他，追了4年才到手。」個性不羈的女子和拘謹的日本男人結婚了，但她根本受不了住在日本。

「老公朋友來作客，送客後他對我生氣：『妳為什麼沒有替我朋友叫車？』我說：『我就沒有那個心，你為什麼要我那麼虛偽？』」她激動又憤慨：「想在庭院烤肉，老公說不行，『讓人家聞得到、吃不到，非常不禮貌。』這樣我怎麼活啊？」

全台首創 無菜單和食

她選擇回萬華定居，女兒長大後，興起開店念頭，留在日本的先生依然扮演經濟支柱，1987年在西園路跟貴陽街口租下店面，開起日本料理店「葵屋」。起初賣迴轉壽司，生意不好，於是換請一位飯店廚師，她說：「我不會下廚也不會點菜，廚師提議不設菜單，先幫客人做2、3道菜，口味合適再繼續出菜。」葵屋很快以「台灣第一家無菜單日本料理」打響名聲。

開店後，她每次赴日探望老公，都變考察之旅，「我在日本1天要吃5餐，吃到喜歡的菜色就記下來，回去讓店裡的師傅們煮給我吃吃看，看哪一道比較像我在日本吃到的口味。」紙火鍋、日式炸豆腐、包著鰻魚及腰果的花壽司，都是30年前就有的菜色。

陳明琴說30年前賣無菜單料理，每人消費至少600元起，當時在萬華是價位頗高的餐廳。早期她不問客人預算，只管把一盤盤好料往桌上送，遇到嫌貴的客人，她回應：「我知道我們這家很貴，如果你可以接受這樣的價位，歡迎你再來。如果不行，等我以後有開便宜的店你再來。」

大嗓門飆髒話、和客人拚酒炒氣氛，是她的個人風格，「曾有客人告訴員工：『叫那個太太講話小聲一點。』員工回：『不然你吃到這裡為止好嗎？那是老闆娘，客人就喜歡她這樣，如果叫她不要講話，客人不會來。』」

因葵屋生意興隆，1994年前後，陳明琴在萬華康定路上再開「三十三間堂」，店名取自她偕先生踏訪過的京都古廟，店內除了和服、烤爐、紙燈籠等日本元素，也揉和了中藥櫃、花磚長凳等台灣在地老件，懷舊氛圍曾吸引啤酒、哇沙米廣告到此取景。

隨興所至，陳明琴會大聲獻唱京劇、歌仔戲、日本歌，甚至站上木餐桌跳舞。早年港台名人如胡瓜、侯孝賢、梁朝偉夫婦、謝霆鋒等都來過三十三間堂，「大概本人行為舉止有作秀感，讓他們有遇到同類的感覺吧！」

三十三間堂菜色擺盤有一種隨性的美感，生蠔搭配外形同樣粗獷的枯樹枝，炙烤過的鴨胸肉混搭鮮紅葡萄柚，荔枝冰淇淋戴著真花瓣，用陳明琴母女從日本、台灣各地蒐集的器皿盛裝。

菜單也不停更換，讓再訪的熟客不會吃到雷同菜色。只是如今無菜單料理已不再新奇，隨著網路評比興起，陳明琴霸道的服務風格常在網上受到公評，「有客人在店裡很假地對待我，離開以後在網路上把我批評得一文不值。」

投資失利 轉念度難關

採訪時，店內客人寥寥無幾，她感嘆：「做生意最困難的不是金錢，老公給過我很多錢，但近年日本經濟也不好，我們開始自己奮鬥…這幾年景氣他媽的混蛋！現在客人剩不到以前的十分之一。」

生意難做，投資失利更是雪上加霜。陳明琴從小夢想在海邊開民宿，十多年前收掉葵屋，投資3千多萬元在新北市三芝蓋泳池民宿，怎知開業後幾年，地主不續約，等於白白把民宿送人，負責管帳的二姐也因悲傷過世。

「死了一個人，賠了3千多萬元。是不是我上輩子曾經這樣對待別人？這是幾輩子的因果，讓我深刻了解，希望來世不要再犯。」陳明琴靠聆聽心靈療癒的有聲書，讓自己學習放下，店門口玻璃牆上許多字句，都是她有感而發寫下的。她手指其中一句：「心情一定要先好起來，好的事情才會過來。」

為她工作二十多年的員工魏碧雲說：「人沒有十全十美，做久了就知道老大心地其實很好。我骨頭不好，她會跟我分享顧骨頭的食物。」陳明琴也曾氣得對她丟筷子、擲水杯，「沒有心機的人都會這樣啦，現在她改變很多、收斂很多了。」

開姐妹店 母女齊打拚

為突圍，陳明琴9年前租下隔壁店面，以先生之名，開設姐妹店「小林英夫」，賣的是更偏台式口味的平價日本料理，菜色從70元咖哩飯，到近700元的懷石料理都有。不同於高檔價位的三十三間堂，小林英夫走的是薄利多銷路線，生意明顯更好。女兒高嵐芸身兼三十三間堂店員和小林英夫店長，也幫忙為2間店擺盤，她一語道破：「我是客氣到卑躬屈膝，她（陳明琴）是要讓客人卑躬屈膝。」

陳明琴偶爾撞見三十三間堂的老客人轉到小林英夫，老客人邀她喝一杯，她回嗆：「跟你喝一杯？好膽來隔壁！跑來這邊，我想是沒錢吧？」

無論三十三間堂有沒有恢復昔日光景的一天，她還是堅持先討好自己：「我就是直言直語，做生意最快樂的，就是吸引那些認同我的人。如果我內心沒有快樂，我根本不要做生意。」表面上傲嬌的「陳老大」，依然渴望客人的肯定。

顧客這麼說：每次都有驚喜

我認識這家店超過20年，這是台灣第一家無菜單日本料理，當時很多名人來，是間名店。我喜歡來，因為陳老大很熱情，而且每次都有驚喜，有些無菜單料理是擺盤不同但菜一樣，或菜不同但擺盤一樣，而這裡食材、擺盤、器皿都有新意。

台北市，沈先生

店家資訊

• 三十三間堂

• 台北市萬華區康定路116號

• 電話：（02）2361-0807

• 小林英夫

• 台北市萬華區康定路120號

• 電話：（02）2388-5233